中國脫口秀演員爆紅的時代

說來慚愧，第一次接觸「脫口秀」這個娛樂形式，還是2019年的夏天，我跟一起在大廠實習的MBA同學在合租的深圳鴿子籠公寓裡，一期不落地觀看騰訊視頻《脫口秀大會》第二季。「這個最帥的叫龐博，是我交大學長！」南京女孩自豪地說，雖然台大畢業的我暗自在心裡想，上海交大有什麼了不起？

▲中國脫口秀代表人物李誕，也是脫口秀公司笑果文化的老闆（來源｜騰訊視頻脫口秀大會海報）

那是脫口秀演員們橫空出世，被追捧程度更甚網紅、藝人的一年，脫口秀這個藝術形態也首次進入廣大中國觀眾視野¹。1992年出生的北漂女孩楊笠在台上分享家裡養豬的故事，當她被弟弟問到，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不交男朋友的時候，她瞪大了眼，用一種對中國女性來說過度囂張、對普通男人來說卻是剛剛好的自信回問：「那你為啥不上清華？是因為不喜歡嗎？」這是一句令全中國年輕女性拍案叫絕的回懟²，因為她們從24歲後就必須面對全方位的催婚。

楊笠的名言還包含：「男人看起來那麼普通，卻又那麼自信。」這種輕巧中帶有強烈情緒，卻又白話到近乎「直給」的發言，切中90後女孩被生活跟感情夾擊的心情。或許楊笠本來也沒想到，在工作迷茫之際説説脫口秀，還能成為野生的女權代言人。

那些各具特色的脫口秀演員

跟楊笠同時一炮而紅的還有許多默默耕耘、在現場脫口秀演出多年的老演員，各有各的「人設」。程璐和思文夫婦的標籤是一個柔弱的編劇丈夫配毒舌的獨立女性太太，思文自嘲兩人是「睡在上下鋪的兄弟」（現已離婚）。

華爾街海歸的呼蘭是我最喜歡的脫口秀演員之一，他的段子³糅雜了東北父母的視角跟現代人的996工作型態，更經常自嘲股票虧錢，大概是最接近社畜生活的代言人。

開健身房的猛男Rock以喪喪的風格出名，在節目上講了離婚故事後，大概是因為太喪了，觀眾緣一落千丈。叫好但不常叫座的演員還有雙胞胎姐妹顏宜/顏悅，因為獨特的默契可以一人講半句話，圍繞著女性覺醒的主題十分巧妙，但形式跟理論大於娛樂性。

我最喜歡的王建國是一個蓄著潦草長髮的社恐宅男，除了錄製脫口秀演出從不出門。熱愛遊戲與烹飪的他，對孤獨的理解十分深刻。我猜他讀過赫拉巴爾，才能寫得出「我非常喜歡孤獨，只有孤獨才能給我平靜安全，我心裡覺得我是個守墓人，這個世界在我看來都是墳」這樣詩意到甚至都不好笑的段子。

脫口秀是當代年輕人生活的苦悶出口

為什麼大部分的中國脫口秀主題都逃不出獨居、催婚、工作996？這些人設跟段子的爆火，反映著當代年輕人生活的苦悶出口，並且是一種中產、985/211⁴精英式的出口。畢竟真正苦於生活的人，大抵沒時間看這些換個方式說生活苦的節目。

節目第三季最令人驚喜的「脫口秀天才」李雪琴，北大畢業、哥倫比亞碩士肄業，也是90後一代又喪、又孤獨、又渴望愛情的代表。她從抖音（Tik Tok）網紅轉型脫口秀演員十分成功，除了自身才華之外，觀眾也樂於看到這樣離經叛道的優等生，走上自我探索的道路。

主題的局限，到底還是由於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⁵──不能討論黃賭毒，當然更不能擦邊政治。我曾經和美國回來的友人提出一起看脫口秀大會，卻被嗤之以鼻：中國脫口秀有什麼好看的？相較於歐美發展幾十年、兼容並蓄各種類型演員的stand-up文化，中國脫口秀的確是太乾淨了。脫口秀大會甚至肩負起傳遞美好正能量的責任（某種政治正確的交換條件？）邀請各行各業的人上節目，因為「每個人都可以說五分鐘脫口秀。」看著醫生、老師、交通警察生硬地唸著不知名脫口秀演員代筆的稿子，我想這五分鐘真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說的。

▲脫口秀大會第二季冠軍卡姆，我曾在2019年底看過他的專場，後來他因為吸毒被捕（來源｜笑果文化）

《慾望城市》裡的米蘭達跟約會對象一起去看stand-up comedy，被主持人硬cue互動當眾出醜的橋段，也是在上海能見到的場景。只是近幾年脫口秀實在太過走紅，各種脫口秀訓練營、喜劇節目紛紛推出，成為一條工業化產業鏈。節目背後的「笑果文化」也像相聲界的「德雲社」一樣成為行業金字招牌，再也搶不到現場票了。我曾經報名過現場錄製觀眾，大概是因為報名照片不夠漂亮，而被拒之門外（也可能只是運氣不好沒抽中）。對於我等憤青來說，當看脫口秀成為80%年輕人的自介標籤的時候，也不會提起這個興趣了——直到我自己的那五分鐘準備好了。

注釋｜

►【注釋1】此前有一個模仿Saturday Night Live的綜藝節目《今晚80後脫口秀》，主持人王自健算是許多脫口秀老粉絲心中的中國脫口秀第一人，但因為個人原因淡出娛樂圈。80後的固定班底是笑果文化的前身，代表人物老闆李誕也活躍於娛樂圈。

►【注釋2】懟（怼）相當於嗆人、回嘴。

►【注釋3】段子源自相聲，指一節或一段內容，相當於一個笑話。

►【注釋4】指的是1998年985工程、1990年代211工程涵括的一百多所頂尖大學。

►【注釋5】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是一個常用句式，常見用法如「因為口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