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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只能過自己的生活, 但是看見了其他可能性後, 他的內在從此有了不同的樣貌。 ──《請問財富.無極瑤池金母親傳財富心法》
生活家養成記

山上的一些小事──我帶著我的情緒、疲憊、恐懼與容易放棄的體質登上山頂

我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就這麼半推半就的前進,情緒啊、疲憊啊,都會被好好的接住。山頂上糟透的風景成了共同記憶,越不好的時刻就能獲得越巨大的安慰,不用刻意努力也不需要過分用力,照著自己步調往前走就是了。

林昕平

2023-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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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yond beyond


在這個悶熱到不行的暮春午後,走筆合歡山登頂的細節,就像跟我的健身教練說明我離開出版業、現在短暫接案寫稿子一樣,一樣的對不上頻率。「你說你限動寫的那個嗎?」他指的是我上週速記下文學季的演講紀錄,「不是啦,那個只是寫開心用的,賺不了錢。」

 

教練今年超過四十歲了,他說最近的目標是拿下成吉思汗盃的冠軍,「什麼時候比?」「五個禮拜之後。」他就這麼一天二十顆蛋的吞。

 

我笑著算他這樣到底還要努力多久,「你到比賽前要吞掉七百顆蛋欸。」膩都膩死了,是我就沒辦法努力,默默把沒講出口的話吞回去,繼續繃緊我的大腿前側一下又一下的踢著腿推機。

 

對,我就是容易放棄的體質,把這些歸因成先天命格好像一切可以容易得多。

 

當我羨慕起別人的明確目標,自顧自的情緒低落,就會想起年初隨口在山頂說的那句:「今年不會有什麼事情比現在更糟了吧。」夾帶著一貫的自嘲,在別人笑你之前先笑完自己。

 

迎接雪季與我們的山

 

時間回到跨入二〇二三的那天凌晨,新年開始不過四個小時,我與P冒著攝氏兩度的低溫與風雨,緩步登上合歡山東峰。伸手不見五指,而我還沒帶頭燈。


▲濛濛細雨之中的廢棄纜車站,是合歡山東峰曾經有滑雪場的證明。(攝影│林昕平)

最初只是一個起心動念:在百岳上看新年曙光應該很浪漫吧。我們便開始練習搶合歡山上的住宿,練習滿一個月之際,還真的讓我們在林務局網站過載死當的間隙之中,訂到了滑雪山莊的通鋪床位。

 

不過我們興奮沒有太久,收拾裝備的過程,國家公園貼出公告,合歡山即將於十二月三十一日起迎來雪季。

 

我們反覆刷著氣象局的天氣預報,加入數個追雪社團,即時查看山上的最新資訊,團員們興致高昂的分享寒流、霧淞或水氣充足云云,我的心情就跟著沉了幾分。直到啟程前P仍然對於要不要事先安裝雪鏈糾結不已,我則是對近零度的低溫產生無名畏懼。


乘著夜色中的細雨起登


我們還是出發了,惴惴不安迎接我們的新年。凌晨四點起登,攝氏一度,降雨機率百分之六十。

 

合歡山東峰的步道鋪設完善,不過僅靠P的頭燈,埋頭走,只能看見三階以內的距離。細雨不斷,不久就發現雨水浸溼了防水係數不夠高的登山外套,包裹在裡頭的羽絨外套也逐漸滲水,當最內層的排汗羊毛衫黏上肌膚,已經分不清是汗還是雨。四肢末梢凍到沒有知覺了,手指泡水後皺巴巴的,只能從隱微疼痛確認他們還在。

 

好喘,走到有點生氣了,怎麼這趟旅程沒一件好事。好羨慕那些總是堅持的人。一階一階的把身體撐起,無聲的對自己生氣。


▲大部分時間是看著P的背影前進。(攝影│林昕平)


雖然只是初階百岳,不過光是身處在三千公尺的海拔,受輕微高山症影響,讓我每走三、五步就需要停下來調整呼吸。在每個換氣的瞬間我會試圖解釋,「去年⋯⋯確診之後⋯⋯肺活量變很爛耶。」又或是,「我就說⋯⋯我有氣喘⋯⋯真的不能怪我啦。」不知道急著對誰辯解,反而一次又一次打亂呼吸節奏。

 

不過其實我們都知道,真的沒有人怪我,P是如此和善的配合著我的步伐。他安撫並說著「沒有關係」或「慢慢來就好」,偶爾穿插「你還要再喘一下嗎」的詢問,等待平復的過程除了我的碎唸、呼氣,就剩雨絲打上帽簷的不規則聲響。

 

不停被山友超越,和著喘息,眼鏡起霧了,只能順著頭燈向下看的視線默默追起木棧道上的里程數,全長一一〇〇公尺的東峰,每推進一百公尺,就離峰頂的三角點越近。短期目標好像牙一咬可以撐過去似的,期待那幾乎無望的日出,但既然大家都已淋著雨,明知不可能出大景,又為了什麼要繼續往上走呢?


▲三角點上的標高立柱,所有山友都是為了他而來。(攝影│林昕平)


山在哪,你就在哪


後期,我們幾乎不說話了,P也露出疲態,看得出來下雨讓他微微不悅,不到惱怒,就是從髮尾到鞋尖溼透的狀態過分狼狽,他的眼神可以讀出大概很想換衣服了。

 

天空逐漸轉亮,看得見山徑旁是結霜的雜草。我們培養出移動的默契,只要我狀態稍好,我們會以十階為一個單位,踩到第十個木棧道就小停一會;狀態不好時,只要稍微拉緊P的衣角,他就像照了弗克西遲緩光線一樣,等速變慢,直到我跟上。

 

歷時近兩個小時,終於登頂了。可惜在表定日出的六點三十九分,不像青春熱血的少年漫畫,奇蹟並沒有發生,眼睛直勾勾盯著日出方位,看到的只有霧茫茫的白牆,「今年不會有什麼事情比現在更糟了吧。」我有點絕望

 


▲新年日出時分,整片看不穿的大白牆。(攝影│林昕平)

P聽到笑了出來,「那就下次再來吧,反正不會更糟了。」體質燥熱的他難得冷個半死,但他打從心底覺得登頂是件有趣的事,哪裡有趣了?「很爽。」直男式的發言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起,即使過程很糟也是?他猛點頭。

 

我還在解讀這個爽字到底藏在哪,但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就這麼半推半就的前進,情緒啊、疲憊啊,都會被好好的接住,大概不久又會因為記性不好而再次同意往山上去。山頂上糟透的風景成了共同記憶,越不好的時刻就能獲得越巨大的安慰,不用刻意努力也不需要過分用力,照著自己步調往前走就是了。

 

忽然發覺,山一直都在那,而P也是。

 

 

作者簡介|

大學以前試圖從體育課逃走的女子,誰也沒料到長大後,會從戶外活動重新認識自己。最近開始練習健身與登山,或許不久的將來可以駕馭自行車、衝浪與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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